第115章三顾茅庐天师添衣!
边棺历第三十日,立冬。
在这草木凋零、蛰虫休眠的时刻,五庄观内正有一人折扇轻摇,扇着凉风。
“周兄,我这份礼物如何”
侯希白把美人扇“歘”一声合拢,用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人。
那人头发齐整,下巴上的胡子也左右对称,不知被谁剪过。
四十岁许,刻下昏迷不醒。
多情公子口中的礼物,便是他了。
周奕本在思考江淮老杜,这会儿被他断了节奏。
“从哪抓来的”
“还有.”
周奕朝那人身上一探,“为何要送给我”
如果不是知晓这侯公子除了喜欢当舔狗,人还不错,这时多半会疑神疑鬼。
“上次和你说过,我是追人至此才与你偶遇。”
“追的便是他。”
“不是。”
侯希白摇头:“但他与我追的那人差不多,最终都去了冠军城。前不久,我也才从冠军城出来,发现了一桩事,还瞧见一场大战。”
阴后去寻邪极宗麻烦,婠婠说过。
周奕不觉惊奇,只是打量着侯希白:“侯兄也想寻那位周宗主论道”
“邪极宗之事荒诞诡异,侯某不敢深陷。”
他将扇子左右摇了摇:“所以,为了满足好奇,我只是盯着那几位宗主的手下人。”
“这一个,便是从所谓的冠军棺宫中逃出来的。”
嗯
难道又是一个裘千博
周奕目色稍变:“此人神志清醒吗”
“凶蛮、暴戾,他已经疯了。”
侯希白蹲下身,将其衣衫解开,见他胸口纹着一只老虎头:
“此人名叫常恺,绰号戍山虎,是四大寇手下坐一把交椅的头目。”
“我抓到他其实有些时日。”
“他体内的魔煞颇为玄妙,本想趁机探查一下几位棺宫宗主的武学,可惜眼界有限,没瞧出什么。”
周奕思考片刻:“你是想与我一道参详他的秘密”
“非也。”
侯希白以折扇敲手,脸上泛着笑意:“听说圣女出了慈航静斋,我去东都凑凑热闹。”
“这疯乱之人我本打算直接埋掉,念及你与冠军城很近,或许正打探他们的消息,便作个顺水人情。”
周奕一脸嫌弃:“这也算人情分明是个麻烦,我还要费事挖坑将他埋掉。”
侯希白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。
毕竟来五庄观不是第一趟了,稍微摸到一点某天师的性格。
让这家伙欠一点东西,那可难得很。
“这次来与周兄告别,顺便还有一桩事。”
“什么事”
侯希白流连在美人扇中:“等我先去结识师妃暄,到时邀周兄再来作画,叫圣女来评判,看谁善画美人。”
“侯大侠又想送我五百金”
“周兄,不可信口开河啊。”
侯希白目光一斜,瞥了一眼在大殿中捧卷而读的紫衣少女,知道自己输得一点也不冤。
不过,作为间传人。
虽然周旋于众美之间,却绝非好色风流之徒。
输在最拿手的美人画上,总叫人耿耿于怀。
“好吧,看在同为画友的份上,这桩事我便应下了。”
“侯兄先去东都献殷勤,等我得暇,再请师妃暄点评,慈航圣女在侯兄心中,想必是一等一的公允。”
“不过.”
侯希白用扇子轻敲周奕胳膊,不必他往下说:
“江湖人皆知侯某多金,我亦欣赏周兄山水画作。”
“如果我输了,定要再买画作收藏,学学周兄的魏晋桃源山水技艺。”
周奕笑着说好,一路送侯希白出观。
在山道上拱手告别。
回转观内,周奕注视着那昏倒的大寇手下,先试试他还有没有救。
先将侯希白的真气化去。
端来一碗凉水,朝他脸上一洒。
那水带着天霜寒气,这叫常恺的头目受冷刺激,睁开浑浊双目。
霎时间!
他体内像是传来水流拍打岩石之声,粗壮的手臂张脉偾兴,魔煞汹涌流动。
眼中才浮现周奕面孔,左臂撑地,右手举拳锤来!
这一拳劲力不足,却带着奇异煞气,把阿茹依娜也吸引过来。
“是娑布罗干。”
她轻念一声,周奕伸手把拳头握住,左手朝前一按,点在他膻中穴上。
很奇特,煞根不在这里。
想到松隐子的情况,周奕的真气直冲其百会穴,在天顶窍中,果然把握到一丝精纯真气。
这道真气,已与周老叹的魔煞不同。
“怎么回事”
阿茹依娜露出郑重之色,急忙询问。
“他能把魔气隐藏于天顶窍,气息迥异,可一触发,仍是那股魔煞,不知是怎么做到的。”
周奕的真气入了大寇体内,叫这疯魔一动不能动。
“那是根源二转。”
“化实为虚,化虚为实。”
“这是娑布罗干最高深的一卷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》。”
阿茹依娜面色一暗,沉沉道:“大尊来了。”
“大尊出漠北,善母一定会跟随,还有其他的明子、五类魔。”
“尊教折损人手,我料到他们一定会来探查,却没想到会这么快。”
周奕默默感受大寇体内的真气,并没有说话。
几番试探后,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奇特真气纳入体内。
婠婠的天魔真气,他只能收藏入窍,没法吸收。
这一道真气,却又入了他的天顶窍。
看来智经虚实二转,也没有改变它的本质。
追根溯源,源头依然是周老叹。
周老叹的魔功有进,周奕更是练成了丹田四重。
故而这道以老叹为根底的奇妙真气,依然老老实实等待炼化。
阿茹依娜望了望在后院练功的两小道童,环视着五庄观,最后看向周奕。
她眼中的眷念忧伤一闪而逝。
“大尊一定会找来,你会被我连累,我不能再待在这里。”
立冬寒风吹到她的脸上,叫她面色愈发冰冷:
“表哥,我要走了。”
事发突然,但阿茹依娜也找回了在漠北时的习惯,很快适应这份突然。
写生作画,宁静的岁月,终将打破。
她转过身,说走便要走。
忽然,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。
“回来。”
转过头时,少女眼中的白衣青年已安然坐下,并且用手指向他身边茶桌旁的靠椅。
也就是她方才捧卷而读,听他与多金公子说话的地方。
以她的性格,一旦做出决定,旁人绝难改变。
可瞧见青年皱眉又朝身边一指,只觉向前的步子千斤沉重,踟蹰后,坐了回去。
周奕朝她面庞一瞧,红颜祸水啊:
“你跑到江湖上,准要与人动手。
那时就算你胜了,也会叫消息流传出去,大明尊教的人,只会更快将你找到。”
她毫无畏惧:“我已经死过一次了。”
“不行。”
听了这话,少女抬起头,见他露出一丝烦闷之色:
“你上次死便死了,我没感觉。但这次你死我会心痛,以后练功不痛快,就是杀了大尊善母也不痛快。”
阿茹依娜静静看着他。
冰冷的脸逐渐融化,幽蓝色的眼睛,将白衣青年深深烙印下去。
“表哥.”
她轻念一声,做出某种决定,站了起来:
“如果我能活着,一定回来找你。”
这一刻,她的坚定,谁也不可能挽留得住。
她转身便走,周奕一脚把四大寇手下头目的尸体踢开。
他走到观门口,望着那道头也不回,径自下山的紫衣人影,一脸深沉.
立冬后三日。
淮安郡,紫衣少女过了桐柏山,直去桐柏渡口。
大尊从漠北南下,必然涉足中原。
背叛大明尊教的下场,那就只有死。
看透了善母蛊惑人心的教义,她注定不会再回漠北。
因曾在南阳露过行藏,善母必然会去找寻。
只有在更南边露面,才能把人引走。
黄昏时分,阿茹依娜踏着冬日寒气,听到淮水之声,不由回望卧龙山方向。
她眼中的不舍,此际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脸上。
只惜乱世江湖,天下形势每日皆变,没有安心练功的机会。
除非抛弃凡俗,远遁深山,不顾大势。
但以他的身份,享受不了这份安逸。
若给他个十年八年,以他的才情,定然是另外一番光景。
表哥,这是我能为你做的。
她的武功很高,可当大尊善母到来时,只会带来难以预料的负面效果。
干脆地转过头去,直往淮水之畔。
接近桐柏渡口时,暮色渐合,天已昏黑。
大多数船家,夜晚会泊在岸边。
尤其是险滩暗礁多的地方。
桐柏渡口这边,到了晚间,只要是船尾亮着渔火,那就代表泊舟,行道之人无需去问。
若瞧见船头船尾皆有渔火,那便是路熟胆大的船家,要挣个夜渡钱。
“姑娘,要乘夜船吗”
一位平顶木舟上的船家朝岸边喊道:“直接到汝阴郡,去颍上,这条路老朽熟得很,船钱只加日间三成。”
他喊了一声,却没等那姑娘答话。
等了一会,又催促一声:
“走不走,马上就解缆了!”
可是,那姑娘还是不回话。
甚至都没朝他这个方向看。
这时,桐柏渡口边上,几名来自弋阳郡卢府的大汉走了过去,直接把船家的缆绳解了,然后跳上船去。
“快走,快走!”
霎时间,渡口停着七八条要走的船,全都入了淮水。
水浪翻动,打在栈桥上。
阿茹依娜望着船帆远去,目光移向一道白衣人影。
他坐在栈桥末端,正在喝酒,渡口虽有不少人,却没人朝他这个方向靠。
这背影,她可熟悉得很。
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她招手,少女犹豫一下,还是乖乖走了过去。
她坐了下来。
“知道我怎么追上你的吗”
没等阿茹依娜说话,周奕继续道:
“从南阳到新野、上马、平氏、桐柏,甚至是汝南,都是我的人。”
他朝远去的帆船一指:
“如果我愿意,这些船今晚到不了颍上,他们只能停在谷水渡口,或者黄水北岸。”
“寿春八公山之前,可以叫他们停在任何地方。”
“你走到哪里,我都能知道。”
“再有,若论及轻功赶路,天下间能与我相比的人,屈指可数。”
阿茹依娜望着淮水,默不作声。
过了一会儿才道:
“我离开一段时间,你会更安全,这时与大尊善母相斗,太勉强,也不理智。”
她盯着淮水说话,已不敢朝身旁之人看。
“这里不是漠北,大尊的马跑不起来,他在我眼皮底下办事,哪有那么容易。”
“阴癸派占据襄阳,又曾到郡城经营。但那又怎样”
“在南阳,阴后说了不算,周老叹说了也不算。我的话,却能传到周围几郡。”
“在这待着,不用担心连累我。”
“你跑远了,到时候大明尊教的人找到你,我一点办法没有。那时候,只能给你出黑了。”
阿茹依娜沉默良久。
忽然拿起搁在他身旁粗糙的砂陶酒坛,周奕配合举起右手上的小酒盅。
他举盅,一口而尽。
而一旁的表妹,则是单手提酒坛,满饮。
她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。
因为一滴也没有洒,喝得太实诚。
这一次,她再没有与以往一样运功蒸出酒气,任凭雪白的脸上出现酒红。
昏黑的夜色下,那一抹红带着异域风情,非常动人。
天底下,这般惊艳之美,只被一个人瞧见过。
她带着酒气道:
“表哥,我不走了,如果善母来,我会挡住她,你用屈指可数的轻功跑路,等你大成,再帮我报仇。”
“好。”
周奕点头,朝远方一指。
那是爬上天空不久的月亮。
“接下来一段时间,大概率没有机会写生了,妙的是,今晚的月色佳。”
“要画什么”
“不要画月光下的清泉了,就这个.”
周奕朝浪摇摆的桐柏渡口一指:“淮水,月光下的淮水,这一次,不要静,要波澜起伏。”
“好。”
阿茹依娜答应一声,又低声道:“表哥.”
“嗯”
“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”
“可以。”
少女很自然地贴脸靠了过来。
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,但看着月亮,心中极度安宁。
想到从漠北到大隋,忽然又要面对大明尊教,想到好多好多。
这时身旁的人一动不动,她又很好奇:“表哥,你现在在想什么”
周奕实话实说:“在想.在想小凤凰.”
……
“抱歉,几位朋友,我家观主不在家。”
五庄观前,正有三人。
一位气质不俗的中年人、一名身量极高的长须汉子,还有一汉子与长须汉子一样,也不及四十岁,长得胡子拉碴。
胡子拉碴的汉子往前一步,抱拳道:“我”
他正要自报身份,被中年人拦住了。
“观主几时回家”
五庄观前的大汉拱手回应:
“观主说过,不出五日必回,现在已过去三日。”
“只需等两天,必然回观。”
“好。”
那中年人应道:“我们两日后再来。”
三人话罢,下山去了。
只在他们下山第二天,周奕与表妹一道归来。
夏姝与晏秋迎了上去。
两小不晓得其中扑朔,只以为他们和往常一样,又写生去了。
“师兄,昨日观外来了三名拜客。”
晏秋说完,夏姝就大概描述三人的外貌。
“可报留名姓”
二人一齐摇头:“不曾。”
想到三人说要再来,周奕也就没多问。
当天回观之后,他思考良久,准备做一些安排。
翌日一早,便直奔南阳城内寻杨大龙头。
准备早点把事情说完,再来迎这几名客人。
没想到.
三位拜山之客,也是一大早赶来。
“观主已去郡城,三位稍待,午时前必还。”
得知观主不在家后,那中年人竟摆了摆手,又一次下山去了。
“老爹”
长须汉子很是不解。
“观主知晓我们要拜山,叫人留了话,您怎么过门不入”
中年男人叹道:
“真是个神奇的地方。”
“听说观主许久不下山,偏偏我们来见两次,他都恰好不在。”
“难道是冥冥之中,叫我求而不得”
他仰头望天,一路走到白河之畔。
身后两名汉子互相对视,却不敢多话。
自江淮生变,老爹被刺,性格就与之前大为不同。
白河之畔,正有人垂纶而钓。
那老伯见三人往前,稍稍摆手。
原来他身边还有一杆,这一杆没有人执,只搭在一块石头上。
鱼线扯动,显有鱼获。
那鱼劲力极大,就要把鱼竿拖入水中,老伯反应不及,中年男人目光一凝,箭步而上,他抓杆一提,灌注劲力。
“噗!”
鱼尾扫水,打出浪来。
谢老伯吃了一惊:“好大一尾!”
原来是一条大青鱼,少说有四十斤重。
中年汉子朗声一笑,大袖一摆,带着劲气用出袖里乾坤,将大青鱼拿在手中。
“老丈,是何人放杆于此”
谢老伯见他不凡,又是从山上下来,于是道:“这是易观主之杆。”
“他早间与我一道下山,没时间与我垂钓,便置一杆相陪。”
谢老伯拈须,声音不疾不徐:
“易观主乃是慈心善和之人,手上没什么杀气,故而久钓不中,他常置杆于此,白水河伯也不管不问。”
“所以方才有鱼咬钩,我才怕你们惊扰。”
“准备钓上来,晚上拿回去,让他高兴一番。”
“却不想,是这样大的一尾鱼。”
谢老伯对中年人微微一笑:“看来,观主是有贵客到了。”
“上次有客登门,河伯也有相赠,真是奇妙非常。”
三人一听,各都惊讶。
不仅惊讶于这条鱼,还有这钓鱼老翁谈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