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0章侥幸
论语,一知半解;
中庸,一知半解。
全都一知半解。
齐斟悟坐于高位劝解道:“陈家贤弟,不必过于谦虚,今日大家也不过是一起凑凑热闹罢了,不必比出个高下来。若不然这样,我等允你借用邻韵,哪怕不工整也无所谓,真输了就罚酒三杯,不必朗诵声律启蒙。”
今日是齐阁老邀请陈迹来的,且另有深意。齐斟悟确实不好让陈迹将面子丢在此处,所以放低要求。
可他哪曾想,陈迹连五微韵是什么都听不明白。
即便会写,陈迹也不能再写了。其实他也可以写一篇震铄古今的名篇,将所有人镇住,而后说“我的诗重若千钧,玩不得这种小儿科的游戏”,只要他背出来的那一篇足够好,那他说得就是对的。
但他在洛城曾当众说过,破阵子是靖王所写,他不会写诗。
陈迹向齐斟悟拱手道:“有劳齐大人费心。但在下当学徒时,清晨起床挑水扫地,白日切药称药。夜里师兄们的呼噜声震天,师父吝啬,有时候连油灯都舍不得让我们点……在医馆时,确实没有闲暇诵读经义。”
陈迹说这番话时毫无羞赧神色,似乎也不觉得在医馆当学徒是什么丢人的事情,毫不遮掩。
那位弹奏琵琶的少女忽然抬头,再次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,复又低下头去,弹起了一首破阵曲。
众人见陈迹铁了心,也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齐昭宁百无聊赖的道了一声:“没劲,白白等了一个时辰,还不如再去教坊司看一遍汴梁四梦。”
此时,沈野温声道:“我听说陈家公子弃文从武,想来是有开疆裂土之志。不论从文从武,都是报效朝廷,无甚区别。既然他不愿参与,我等也不必勉强……要不还是别作诗了。”
说话间,沈野笑着与陈迹对视时,微微点头,彬彬有礼。
林朝京却不依不饶:“沈兄,今日是文会,连你这位虎丘诗社的文魁都来了,不比诗词歌赋还有什么劲既然陈迹不愿写,我来写一首如何”
却见他左手扶着右手衣袖,提笔在桌案上写下:“夜雪封山猎骑肥,孤村火尽犬声微。辕门晨报擒酋首,系得苍头带血归。”
这次,满堂皆静,无人敢再叫好。
还没等陈迹反应过来,齐斟酌已勃然大怒、拍案而起:“你他娘的什么意思,齐铎,取我剑来!”
齐斟悟也愠怒道:“齐斟酌,你做什么”
齐斟酌并两指为剑,怒指林朝京:“哥,这小子讽刺边军将士杀良冒功呢!”
孤村火尽、系得苍头这首诗写着边军屠戮孤村百姓,以老人白首冒充战功的事,句句直指固原边军杀良冒功。
林朝京慢条斯理的搁置毛笔:“齐兄动什么怒啊,我且问你,尔等随太子前往固原本是查杀良冒功一案,可曾查明”
齐斟酌铁青着面色沉默不语。
林朝京又问道:“我再问你。传言,陈迹一人斩天策军首级百余颗,这是连寻道境大行官都未必能做到的,他如何做得到这还不能说明他虚造战功”
齐斟酌怒道:“你放什么屁呢”
林朝京淡然道:“那你说说他是如何杀的”
齐斟酌面色一滞,当时他躲在房顶上瑟瑟发抖,哪能知道陈迹是如何杀了那么多天策军
而他这一滞,在众人眼中,恰恰坐实了林朝京的讥讽。
齐斟酌不再与他纠缠,转而怒斥道:“喧宾夺主,你那阉党兄长没教过你如何去别人家做客还是说,阉党都如此肆无忌惮、不懂理法”
林朝京面色一变:“齐斟酌,我早与林朝青那阉党割袍断义再无瓜葛,文坛皆知此事!”
齐斟酌挑挑眉毛:“你林家原先不过是文吏出身,若你真与那阉党割袍断义了,怎还能有如今豪奢的日子”
众人朝林朝京看去,只见林朝京一身白色斜领大襟,衣领边缘以金线绣着万字曲水纹,头戴金丝琥珀三梁冠,贵气非凡。
这林朝京平日里出手颇为阔绰,这也是他能在身边聚起不少文人士子的缘由。
未等众人深思,坐在主位的齐斟悟拍案而起:“齐斟酌,我劝诫你多少次了,莫以门第观人!快,给林家贤弟赔个不是!”
齐斟酌别过脸去:“他先污蔑我的。”
林朝京笑了笑,转头对齐斟悟拱手道:“齐大人不必在意我与齐斟酌只是玩笑而已。”
齐斟悟缓声道:“好了,年轻人血气旺,一言不合就要大吵一架也是常事。至交好友,哪个没有吵过架只是,尔等科举之后都是新科进士,这般脾性,未来如何做我宁朝柱石咱们继续作诗吧,上诗钟来,若诗钟震响时诸位还未做出诗词,可是要罚酒的……陈迹贤弟,你便不用参与了。”
陈迹转头低声问齐斟酌:“羽林军的兄弟呢”
齐斟酌解释道:“我姐夫领着他们在东院饮酒,咱们这边应付完了就过去,呵,与这些文人在一起当真别扭!”
陈迹嗯了一声:“那个名叫黄阙的盐商之子坐在哪”
齐斟酌指了指:“就在你右手边。”
陈迹转头打量着自己身旁的南方文人,对方二十八九岁的模样,两鬓竟已有些许银丝。对方没看旁人,目光始终停在对面齐昭云身上,齐昭云亦在看他。
陈迹打断两人含情脉脉,客气道:“黄阙兄”
黄阙回过神来,好奇道:“贤弟怎知我名讳”
陈迹微笑道:“黄阙兄的才华,在下早有耳闻。对了,听闻黄阙兄家中做得是盐商生意,可否问些事情”
黄阙面色有些不自然:“商贾不过是投机取巧的末流,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陈迹正色道:“黄阙兄此言差矣,商贾将粮食运去缺粮的地方,将布匹运往缺布的地方,此为国计民生,怎可说是末流”
黄阙一怔。
此时,丫鬟上了酒菜,陈迹也不动筷子,随手将菜碟递给身后小满,继续问道:“黄阙兄,盐商生意如何”
黄阙叹了口气:“世道艰难。”
陈迹笑着说道:“黄阙兄说笑了。大家都说,天下财富有三分在盐商手中,苏州、扬州之盐商园林二百多座,比京城官贵还豪奢,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世道艰难了”
“贤弟说的是那些大盐商,而我这等小门小户只能苟延残喘,”黄阙解释道:“先说难处其一,我朝盐商乃纲册世袭,只有这在册的四十六个大盐商,才能从户部购买盐引。而我这等小门小户,只能从大盐商手里买到高价盐引,仰人鼻息。他们从户部买盐引只需每引四钱银子,他们再将盐引卖给我们,要卖每引四两银子,翻了十倍。”
陈迹点点头,这盐引便是经营许可的意思,大盐商从朝廷手中买来盐引,再用盐引去官办盐场“兑盐”,一盐引是三百斤。
而朝廷准许的大盐商有编制,四十六位,天然垄断,哪怕不卖盐,光卖盐引都能攫取暴利。
陈迹好奇问道:“有办法成为在册的盐商吗”
黄阙继续说道:“这便是难处其二,想成为在册的盐商,需要五十万两银子向户部购买‘窝本’,而且,想要从朝廷购买盐引也是‘一万引’起步,这般庞大的银钱数目,令人望而却步。”